《邊境殺手》

Sicario

導演：丹尼·維倫紐

Dir: Denis Villeneuve

攝影：羅杰·迪金斯

DoP: Roger Deakins

年份：2015

高寬比：2.39:1

攝影機：ARRI Alexa XT M, XT Plus, XT Studio

鏡頭：Zeiss Master Prime

《邊境殺手》（Sicario）由法裔加拿大導演導演丹尼·維倫紐（Denis Villeneuve）執導，羅杰·迪金斯（Roger Deakins）掌鏡。《邊境殺手》是既《囚徒》（Prisoners）兩人的第二次合作。以下是美國攝影師雜志（一下簡稱AC）對維倫紐和迪金斯的專訪，讓我們一起來深入了解電影制作背后的故事。

 

談和迪金斯的合作

AC：這是你和羅杰·迪金斯的第二次合作

Villeneuve：我不經常有這種感覺，但我必須得承認，一開始我對迪金斯有些膽怯。所以我們在拍《囚徒》的時候學會互相合作，然后我就想慢慢的建立一種情誼，使得我們拍出來的畫面能更進一步。《邊境殺手》是我不得不和迪金斯拍的一部片子，我需要一個構圖和處理空間的大師，我想和他一起步入深夜。如果沒有他，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拍這部片子。他想拍這部片子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。

 

說實話，迪金斯要比我有成就的多。藝術上，他是個大師，我試圖盡量去激發他。這聽起來有些自私，但他拍的每一個畫面我都在學習—學習韻律，學習鏡頭移動，學習畫面的動感。我永遠都在向他學習。

 

談影片中的暴力

AC：《邊境殺手》中的暴力多是發生在畫面之外的

Villeneuve: 我想采取和以前我拍其他電影一樣處理暴力的手法，就是從受害者的角度去看待。我想要展現暴力的殘暴、丑陋，但又不想太夸張成為一種“景觀”。

 

AC：雖然故事講的是打擊毒梟，但也有提及水刑，電影似乎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提出了質疑

Villeneuve: 《邊境殺手》并不是在講販毒集團，它是講美國是如何對付它的敵人的，是講人們很容易在這種事情上陷入偏見和陳詞濫調，卻對一墻之隔的世界毫不知情。影片還有一個主題，就是一些傳統的規則已經不適用了。但是我還是得強調，電影并不能提供任何的答案，恰恰相反是為了提出更多的問題。

 

談邊境

AC：電影前20分鐘是一段非常有沖擊力的片段，Emily Blunt飾演的角色和她的隊伍開進華雷斯（邊境城市）。這個片段里混合航拍鏡頭和在車上的鏡頭，展現他們越過邊境

Villeneuve: 說實話，直升飛機的航拍鏡頭是因為拍攝限制。我們前期準備的時候發現，邊境的那座橋可以拍攝，但不能在橋上拍攝，所以我們最后決定用直升飛機，來適應那里的地形和情況。我不是很喜歡用直升機和那種航拍鏡頭。我不會是那個主動提議用直升機的人。這里的情況是因為那種鏡頭戲劇上是合理的，因為這是一次軍事行動，直升機是保持地面部隊和其他人聯系的方式。

而且用直升機能拍攝非常廣的橋的鏡頭，觀眾能感受整個地形地貌。之后的鏡頭多是在車內以女主角的視角拍攝，我想盡量待在那個狹小封閉的空間，只有當我想要展現環境和地貌的時候才會跳出車里。

AC：你也拍了邊境的圍欄，是個非常重要的標志

Villeneuve: 是的，直升機能拍攝這個鏡頭，展現出兩塊土地兩個國家之間的關系，這在地面上是完成不了的。

談現實中的虛構故事

Villeneuve: 對我來說，電影就是在現實中虛構世界。總有些勢力想要阻止你，給你壓力，你必須學會去應付那些勢力。一開始不能在邊境拍攝簡直是個噩夢，因為邊境可是電影最核心的地點啊。然后又可以用直升機拍攝，但還是有限制。

 

《邊境殺手》從我們身邊的自然獲得了很多靈感，有很多我們無法控制，但會立馬欣然接受的東西。比如，影片末端不同角色開往隧道的片段，本應該是在落日的時候拍，然后天空漸漸變暗。

 

但我們當時拍攝的季節是一年中最糟糕的，每天晚上天空都非常陰沉，電閃雷鳴，我從沒見過那么多的閃電。這明顯不是計劃之中，但我們立馬欣然接受了現實。我們拍墨西哥警察開向天邊的鏡頭時，有兩束非常不祥的閃電，我當時告訴自己：“這太過了，絕對不能放進片子里”，但它就是發生了，又有什么辦法呢。

談廣鏡頭

AC：突襲墨西哥的片段之后，女主角和男主角在基地外對峙爭論，整個場景的鏡頭都非常廣，不像其他導演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用特寫

Villeneuve: 這個場景有很多可說的。我想要展現角色的脆弱，讓她看起來處于下風，同時感受她周圍環境的重量。我們拍攝這個場景的時候，開始就是那個鏡頭，本來計劃慢慢推近，但最后沒那么做。

 

AC：為什么沒有？

Villeneuve: 當Emily彩排的時候，她的肢體動作非常有說服力，我感覺整個場景沒什么好加的了。廣鏡頭下她看起來非常小，非常脆弱。所有男性角色離開了畫面，最后留她一個人，看起來非常有電影感。但我也清楚，這個場景是接著上面很多她的特寫和車內POV鏡頭的。

拍《焦土之城》（Incendies）的時候，有個場景是姐弟從公證處走出來。我很喜歡廣角的那個鏡頭，然后我就開始慢慢推近拍不同角度的特寫，每個鏡頭都像是折磨！我一直問自己為什么要那么拍。我知道我在浪費時間，所以我發誓，如果下次我覺得廣鏡頭里該有的都有了，就不要懼怕用廣角。

 

我拍片的時候經常是這樣，我想拍更廣，離角色更遠。我非常喜歡電影里的廣鏡頭，我覺得這在現在電視劇文化下開始消失。

 

AC：當然影片中也有特寫鏡頭，但是用廣角離演員近了拍。

Villeneuve: 用廣角鏡頭拍特寫也是我從迪金斯那兒學的。這么做會產生一種和角色的親密感和一種深度，這種深度我用的越來越多。不過這么講好像和上面互相沖突啊

 

談經典

AC：有些場景你用了常用的越肩正反打，比如最后的對峙場景

Villeneuve: 我不是很喜歡這種鏡頭，我看著不是很舒服，但有時候沒有其他選擇，這種鏡頭能讓場景更有力。我最近的片子里，我想力求盡可能用清醒和尊卑的方式去講故事，或者盡可能的用故事來講故事，有時候這意味著用經典常見的手法。這也是我很喜歡迪金斯的一點：他不懼怕用常見手法，雖然他是個大師，但首先他是個會講故事的大師。對迪金斯來說，永遠是先找到講故事的角度，再考慮漂亮的畫面。一個鏡頭肯定是要先講故事再去美化。

 

AC：迪金斯經常提及讓-皮埃爾·梅爾維爾（Jean-PierreMelville）《影子部隊》（Army of Shadows）里簡單的調度作為靈感來源

Villeneuve: 是的，那種簡單和經典的風格很讓我著迷。目的是拍出能亙古永存的片子。

下面是對迪金斯的采訪：

談導演維倫紐

AC：丹尼·維倫紐看來是個非常好合作的導演

Deakins: 絕對的，但同時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比如說，他對劇本有很強的主見。丹尼知道哪些是他想要的，但同時又很會合作去得到想要的畫面。丹尼是個好導演，我很喜歡和他合作。

談突襲場景

AC：電影開頭是女主角凱特帶領FBISWAT特種隊撞入毒販窩點。你們是在哪里拍攝的這個場景？

Deakins: 這個場景又有實景又有棚拍。有個實景我們很喜歡，但顯然在實景拍外景，然后在棚里拍內景顯然要合理效率很多。棚拍的時候我們盡可能去匹配實景，但影棚還是不夠大去完全匹配，而且那樣燈光的開銷很大，會用到很多天空燈，所以我們就用了false perspective（視覺假象）

棚里搭建的房子用的硬天花板。我喜歡用天花板，看起來更像實景更真實。我和美術總監討論過，決定墻用淺色可以反射光，但又不會太白。實景外面有個花園，我們在棚里的時候用一副巨大的實景花園照片，放在窗外，這樣我們就能對著窗戶拍。有幾個鏡頭還能看到幾個其他角色在外面走動。另外還在背景前五、六尺放了一堵墻，用來匹配實景花園的圍墻

 

天空燈和日光

AC：你的燈位圖上有65盞天空燈，但說實話這對于白天外景不算多啊。

Deakins: 對，并不是很多。我希望能再放多點，因為我喜歡稍微大一點的T檔，但是由于資金有限，不可能因為我想拍T5.6而不是T2.8就給我弄燈。

 

AC：六盞T12菲涅爾燈提供直射的硬質日光，照進屋內

Deakins: T12實際給你相當于20K功率的燈的光量，它的燈泡和體積都小，所以光質非常非常硬，非常銳利，而且非常白。我必須要計算T12的安放間隔：一盞對著被撞穿的墻，一盞對著客廳的窗戶，第三盞對著另一間屋子。

 

AC：你如何決定這些模擬日光的燈的角度的呢？

Deakins: 最重要的一個角度是第一個廣角鏡頭，就是毒販在客廳看電視然后突然裝甲車沖進來那個。

 

AC：所以這兒你想用3/4背光？

Deakins: 對，這個看起來是這個場景最適合的布光。然后我們換角度拍的時候也把T12放在側面。

 

AC：房間里的霧也增加了戲劇感和散光的效果

Deakins: 裝甲車沖進來前屋子里已經有一點點繚繞的感覺，撞進來的時候，因為會產生很多灰塵，所以用霧也是說得通的。

 

談Blonde燈

AC：我想對你來說把燈源放在屋子外面很重要

Deakins: 我們要拍很多鏡頭，所以我不想在屋子里放很多燈。而且，如果在里面放燈，燈會照的到處都是。我把窗戶作為黑旗，這樣外面的光進來就會呈現很自然的效果。你可以在演員身上增加柔光，但背后的墻就會暗一些。

 

那那22盞2K Blonde燈呢？

Deakins: 我的圖只是粗略的設計，只是用來和我的燈光師溝通，看哪里需要什么燈。T12和天空燈是事先安裝好的，但這些燈不是用來照演員臉的，T12沒法照那么遠。

 

我經常用Blonde，他們構造很簡單，開口燈，光線很擴散平順。這些燈很有效率，而且很好控制，比如反射或者做柔光。圖上這些Blonde要么是吊著的要么是放在地上。在室內的演員可能會被三四盞吊著的Blonde從打在反光卡上，或者是放在地面透過Light Grid柔光布。

 

AC：那你怎么決定是用反射光還是透過柔光布？

Deakins: 直覺吧我猜。如果我想讓燈照的更遠些，或者硬一些，那就用柔光布。凱特剛進屋時，我用了側反光，大概用了三四盞Blonde，低角度透過客廳的窗戶。

 

AC：你經常把多盞燈打在同一張反光卡上嗎？

Deakins: 比如說，如果你同時將五盞Blonde打在一張很長的反光卡上，你可以控制反光卡哪個位置最亮哪個位置暗一些。

 

談紅色

AC：凱特開槍殺死毒販的那個房間有塊紅色窗簾，增加一抹非常有力的顏色，而且還和墻上的血跡呼應

Deakins: 對的。我們想讓紅色非常的突出。從窗簾透過的光不是很紅，所以我們又用了兩張紅色的色紙加1/2 CTO得到我們想要的紅色，窗戶上也貼了紅色的色紙。

AC：反過來看她看著尸體的時候，她臉上也有紅色

Deakins: 那個是紅色的燈光從貼在墻上的反光卡反射在她臉上的。

 

AC：我印象里感覺紅色是這場戲里唯一的顏色。裝甲車上有紅色的尾燈，廚房里紅色熱水瓶，紅色的窗簾，墻上的血跡，都是為了鋪墊釘在墻里血肉模糊的尸體。

 

談黃昏“魔幻時刻”屋頂戲

AC：這場戲是利用自然光很完美的例子

Deakins: 我們很仔細地計劃每一個鏡頭，因為我們知道只有40分鐘來拍所有我們想要的鏡頭。所以我們在屋頂放了三組dolly軌道，然后就把攝影機一個一個放過來。

AC：你用任何反射光了嗎？

Deakins: 我現在拍外景都不怎么用這些了。在邊境的那場槍戰，我確實用了比較大的反光布，但并沒有很多。屋頂上我不記得用了，不過我們很幸運，那個光線太贊了，根本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，真的。

 

談扣押非法移民戲

AC：能講講那場扣押非法移民的戲嗎？

Deakins: 那個景大概是最令人頭疼的一個。那地方本來是個化肥廠，但建筑看起來很有感，Denis要定了那個地方。那兒也花了比我們預想要多的經費，不過最后還是值得的。然后其他地方，像剛才講的突襲的景，節省了些預算。你必須得做出取舍。這場戲規模很大，有很多群演，而且我們要在兩個晚上拍完。《邊境殺手》不是一部超大制作，沒有那么多錢，所以我們必須每個晚上拍15-20個鏡頭。你得給自己足夠的空間和靈活度來拍任何角度。

 

那個地方本來有藍綠色的汞蒸氣燈，但亮度不一。那個戲第一個鏡頭非常廣，能看到整個建筑。我想了個辦法既能按照我喜歡的方式打光，又看起來真實。

AC：那你是怎么架頂燈的呢？

Deakins: 那場戲我們無法按套路打燈。我們親手做了這些頂燈，燈光團隊做了個敞開的外殼，每個里面放一盞2K Blonde和一副10K色紙框，放上非常輕微的柔光紙和1/4 GTO，所有燈全連著調光器。我們在房頂上大概架了45盞2K Blonde，大概50尺高。機械組還得架鋼管來固定那些燈。做這些花了些功夫。我覺得看上去很真實，這是最主要的。

 

AC：你提前布燈了嗎？

Deakins: 拍攝前我去了兩次，第一次機械組和電氣組放了一半的頂燈，因為我想看看2K Blonde的實際效果，不想拍攝當天匆匆忙忙的然后搞砸了。第二次去所有燈都架好了，連上了調光器。我想讓大多數非法移民蹲著的中間區域是最亮的，外圍的燈稍微調暗，中央的燈全開，這樣有個亮度和顏色漸變，因為外圍的燈暗了，所以顏色會暖一些。我們留了幾盞鈉蒸汽燈在西墻上。把Blonde調暗并加上1/4 CTO，頂燈看上去很像鈉蒸汽燈，但還沒有那么的發橙紅色。

 

AC：你拍近景的時候，有沒有在地面上放額外的燈？

Deakins: 有，我放了些放光卡，但沒那么多。幾盞1K菲涅爾打在8x4的反光卡上，比頂燈還要暖一些。

 

談顏色

AC：那些頂燈建立了合適的基調，但又有自己的顏色的特點

Deakins: 我試過偏冷的光，但我后來覺得應該是暖的，鈉蒸汽燈的橙色。DI調色的時候又夸張了一些，而且因為去掉了點紅色所以看起來偏綠。

 

AC：你說過你相信一部片子的樣子應該在拍攝的時候就呈現出來，DI只是做加強

Deakins: 對，我非常堅信這一點。我喜歡在拍攝的時候盡可能的拍出我最后想要的樣子，除非一些比較極端的情況，比如《逃獄三王》。這場戲的燈光是對照墻上的鈉蒸汽燈來打的，所以后期沒有做很多調整。

 

談效率

AC：你真的后期調色花了兩周不到？

Deakins: 對的，是我記錄過最短的一次，大概就七天。你肯定會想，“肯定哪里不對勁。不行，一定要再過一遍，肯定還能做些什么。” 但很多時候我又不喜歡太計較，不管是拍攝的時候還是后期，因為你很可能會想太多。你可以這調調那調調，但會看起來動的太多。現在的CGI和DI技術，無所不能，我覺得有點喧賓奪主。我喜歡簡單的、快速的。

 

談梅爾維爾

AC：你經常會提到導演讓-皮爾·梅爾維爾，尤其是他的《影子部隊》。他的作品非常美，經典的簡單主義。

Deakins: 這也是為什么我喜歡他的電影：都很簡單。你看梅爾維爾作品的時候，你會感覺畫面在哪里見過。今天我們既可以用更少的燈，攝影機又輕，軌道鏡頭又很輕松，但實際拍的東西沒有變。

 

《影子部隊》是我最喜歡的電影。他的布景和走位很棒：從廣鏡頭開始，然后角色走近變成特寫，接著鏡頭慢慢移動到另外一個角度，另一個角色走近變成了他的特寫。反正就是很棒，非常簡單的東西，但只有你仔細去研究的時候才會注意到。

 

我不喜歡那種現在常出現的那種很引人注意的鏡頭移動。梅爾維爾的作品非常簡單明了，就是為了敘述故事，將角色呈現給觀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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